賈平凹的最新力作《暫坐》大家看了嗎?2020年度最值得一看的小說作品了,也是現(xiàn)下最熱門暢銷的小說作品了,《暫坐》是賈平凹今年新出的長篇都市小說,是賈老師歷時兩年寫就的,里面有對人生的思考,人的一生其實只不過都是時間長河中一次暫坐而已,坐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,然后揮手告別~
賈平凹說暫坐
在我七十歲前,《暫坐》可能是最后一部長篇小說?崾畈胚^,書稿剛完。字?jǐn)?shù)是二十一萬吧,整整寫了兩年,這比以往的任何一部書都寫得慢,以往的書稿多是寫兩遍,它寫了四遍。年紀(jì)大了,愛彈嫌,彈嫌別人,更彈嫌自己,總覺得這樣寫著不行,那樣寫著欠妥,越是時間不夠用,越是浪費時間。
《暫坐》寫城里事,其中的城名和街巷名都是在西安。在西安已經(jīng)生活了四十多年,對它的熟悉,如在我家里,從客廳到廚房,由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,無論多少拐角和門窗,黑夜中也出入自由。但似乎寫它的小說不多,許多人認(rèn)為,我是鄉(xiāng)村題材的作家,其實現(xiàn)在的小說哪能非城即鄉(xiāng), 新世紀(jì)以來,城鄉(xiāng)都交織在一起,人不是兩地人了,城鄉(xiāng)也成了我們身份的一個分布的兩面。
突然想寫《暫坐》緣于我樓的那個茶莊搬走了。茶莊在的那些年,我每日兩次都在那里喝茶,一次是午飯前,一次是晚飯后。喝到了好茶就只能再好不能將就,我已經(jīng)被培養(yǎng)成喝茶貴族了,茶莊卻搬走了。人在身體好的時候并不覺得還有呼吸,一旦病了,才知道呼吸的重要,且一呼一吸是那樣的緊迫,一刻不停。
茶莊在賣著全城最好的茶,老板竟是一位女的,人長得漂亮,但從不施粉黛,裝束和打扮也都很中性。我是從那時候,醒悟了雌雄同體性的人往往是人中之風(fēng)。她還有一大群的閨蜜,個個優(yōu)游自尊,儀態(tài)高貴,我曾經(jīng)納悶:為什么男的沒有,女的則有閨蜜呢,而且她的閨蜜還那么多后來我也是醒悟了,女的比男的有更多的心事,無論多么了不起的女的,她們都需要傾訴,閨蜜就是來做傾訴的。那些閨蜜們隔三岔五地來到茶莊聚會,那是非常熱鬧和華麗的場面。這如一個模特在街上走,或許有人回頭看,而十多個模特列隊在街上走,那就滿街注目。我是在茶莊看見了她和她的閨蜜,她們的美艷帶著火焰令你怯于走近,走近了,她們的笑聲和連珠的妙語,又使你無法接應(yīng)。
她們活力充滿,享受時尚,不愿羈絆,永遠(yuǎn)自我。簡直是,你有多高的山,她們就有多深的溝,你有云,云中有多少鳥,她們就有水,水中就有多少魚。她們是一個世界。
現(xiàn)在,茶莊搬走了,不知是因經(jīng)濟下滑,又強有力地反腐,作為奢侈品的高檔茶已越來越難賣了,還是房租太貴,員工的工資一再上漲,經(jīng)營再也無法為繼而留我的只是嘆息,看茶碗在渴著,看蠟燭要燒死。
她們有太多的故事,但故事并不就是《暫坐》的文本。在《暫坐》里,以一個生病住院直到離世的夏自花為線索,鋪設(shè)了十多個女子的關(guān)系,她們各自的關(guān)系,和他人的關(guān)系,相互間的關(guān)系,與社會的關(guān)系,在關(guān)系的脈絡(luò)里尋找著自己的身份和位置。正如一段古文所寫:“墻東一隙地,可二畝許,誅茅夷險,繚以垣,垣內(nèi)雜種榆柳,夾桃花其中”。這是她們的生存狀態(tài),亦是精神狀態(tài)。而菟絲女蘿蔓延橫生,日光漏葉瑩如琉璃.敘述以氣流布,凝聚為精則是結(jié)構(gòu)之處。其中更有著陸以可的再生人父親出現(xiàn)的奇異,有著馮迎幽靈索繞的迷麗,使這人間的人確實有了兩種:人類和非人類。也時空轉(zhuǎn)換著,一切都有了起伏不定黑白無常的想象可能。
《暫坐》中仍還是日子的潑煩瑣碎,這是我一貫的小說作法,不同的是這次人物更多在說話。話有開會的,有報告的,有交代和叮嚀,有訴說和爭論,再就是說是非。眾生說話即是俗世,就有了觀世音菩薩。觀世音菩薩觀的是大千世界中一切內(nèi)外所有的諸聲,而我們,則如《妙法蓮華經(jīng)》所言:雖未得天耳,以父母所生常耳總也聽得,起碼無數(shù)種人聲,聞悉所解。
《暫坐》里雖然沒有“我”,我就在茶莊之上,如燕不離人又不在人中,巢筑屋梁,萬象在下。聽那眾姊妹在說自己的事,說別人的事,說社會上的事,說別人在說她們的事,風(fēng)雨冰雪,陰晴寒暑,吃喝拉撒,柴米油鹽,生死離別,喜怒哀樂。明白了凡是生活,便是生死離別的周而復(fù)始地受苦,在隨著時空流轉(zhuǎn)過程的善惡行為來感受種種環(huán)境和生命的果報。也明白了有眾生始有宇宙,眾生之相即是文學(xué),寫出了這眾生相,必然會產(chǎn)生對這個世界的“識”,“識”亦便是文學(xué)中的意義、哲理和詩性。
在寫這些說話的時候,你怎么說,我怎么說,你一句,我一句,平鋪直敘地下來,確實是有些笨了,沒有著那些刻意變異和荒誕,沒有著那些華麗的裝飾和渲染,可能會有人翻讀上幾頁便背過身去。但我偏要這樣敘述的。在這個年代,沒有大的視野,沒有現(xiàn)代主義的意識,小說已難以寫下去。這道理每個作家都懂,并且在很長時間里,我們都在讓自己由土變洋,變得更現(xiàn)實主義?稍绞橇私庵F(xiàn)實主義就越了解著超現(xiàn)實主義,越是了解著超現(xiàn)實主義也越是了解著現(xiàn)實主義,F(xiàn)實主義是文學(xué)的長河,在這條長河上有上游中游下游,以及灣、灘、潭、峽谷和渡口。超現(xiàn)實主義是生活迷茫、懷疑、叛逆、掙脫的文學(xué)表現(xiàn),這種迷茫、懷疑、叛逆掙脫是身處時代的社會的環(huán)境的原因,更是生命的,生命青春階段的原因。處理這些說話,一盡地平穩(wěn)、笨著、憨著、澀著,拿捏得住,我覺得更顯得肯定和有力量,也更能保持它長久的味道。盡力地去汲取一切超現(xiàn)實主義的元素,豐富自己,加強自己,來從事適合了國情和自況的寫作。視野決定著器量,器量大了怎么著都從容。
寫過那么多的小說,總要一部和一部不同。風(fēng)格不是重復(fù),支撐的只有風(fēng)骨!稌鹤肪驮囍鴣碜鰮胃吞芴咭焕迕拙鸵焕迕。它的突破每每以失敗為標(biāo)志,俄國的那個巴捷耶娃似乎從沒有見好就收。
齊白石在他晚年的繪畫中,落款總是要寫上八十幾歲或九十幾歲,這是一種釋然,還是一種炫耀 而《暫坐》之所以敢純寫一群女的,實在是我不自信使然。寫作中,常常不是我在寫她們,是她們在寫我,這種矛盾和分裂隨處可見。寫到了最后,困擾我的是,這些女人是最會戀愛的,為什么她們都是不結(jié)婚或離異后不再結(jié)婚?世上的事千變?nèi)f化而情感是不會變的嗎,還是如看到的那句話:別說我愛你,你愛我,咱們只是都餓了。我就這么疑惑著,猶如這個城市在整個冬季和春季所彌漫的霧霾,滿天空都是個謎團。
暫坐劇情簡介
《暫坐》是賈平凹的第十七部長篇小說,新作一出版便迫不及待買來拜讀,卻因工作忙碌,斷斷續(xù)續(xù)看了大半個月才讀完。
暫坐本是一個茶莊的名字,主要賣高檔茶供機關(guān)或企業(yè),卻從不供客人喝茶。茶莊的老板叫海若,她精明能干,廣交朋友,結(jié)交了一大群閨蜜。她為人熱情、善良、大氣、博愛,是她們的大姐大,也是她們的主心骨。所以誰有心事都喜歡向她傾訴。誰有困難都愿意找她解決。她們經(jīng)常在茶莊小聚,或找人傾訴,或解決困境,或閑談,或喝茶理佛……
小說《暫坐》以西京城的生活為背景,以移步換景的寫法,逐一展現(xiàn)了十幾個女性生活的畫面?此粕y,沒有中心,實則形散神不散。小說以夏自花生病住院直到離世為主線,以茶莊老板海若為中心,以俄羅斯姑娘伊娃為視角,描寫了西京城的風(fēng)土人情,展現(xiàn)了一座古城的蒼桑和厚重的人文底蘊。小說通過描寫了一群女性在都市生活中努力打拼事業(yè)的苦與樂,愛與恨,情與仇,表現(xiàn)了女性創(chuàng)業(yè)的艱難與不易和生活的多彩與無奈,以及人性的復(fù)雜與善變。
她們是一群獨立女性,雖然都曾有過失敗婚姻的經(jīng)歷,卻沒有喪失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心。她們忙碌地打拼事業(yè),也努力追尋精致的生活。她們既追求財務(wù)自由,更向往精神上超脫。她們穿著時尚,生活悠閑,出手闊綽,經(jīng)常出入豪華餐廳和休閑場所。常與作家兼書法名人羿光老師保持聯(lián)系,并通過他的牽線搭橋與上層領(lǐng)導(dǎo)千絲萬縷。她們生活愜意,卻也時常陷入困境。她們是朋友,也是閨蜜,更是同病相連的戰(zhàn)友。她們相互照顧,相互牽掛,又相互扶持,也會相互猜忌,反目成仇。她們誠心向佛,善待生命。她們善良,對朋友不離不棄。好友夏自花病重,她們輪流守護無怨無悔;照顧年邁多病的夏母和淘氣的兒子夏磊更是無畏不至。夏自花離世后,精心料理后事一絲不茍,還妥善安排好夏母和兒子的生活。這早己超出了朋友的界線,她們不是一家人,卻勝似一家人。
閑暇之時嬉笑怒罵常掛嘴邊,困難之時卻能擰成一股繩,心往一處想,勁兒往一處使,共商大計,共渡難關(guān)。傷心之時互訴衷腸,互相依靠,抱團取暖。
她們雖然表面光鮮亮麗,卻也各有各的無奈。她們表面悠閑自得,卻時時深陷生活的困境。她們表面熱鬧灑脫,卻也擺脫不了內(nèi)心的孤獨。
生活不易,且行且珍惜,只要心中有愛,只要有人陪伴,我們就能勇敢面對生活的風(fēng)雨,奮力前行,努力書寫不一樣的人生。
賈平凹暫坐評價
《暫坐》以一個看似“世外桃源”的茶莊為根基,延伸出來來回回十個性格各異、經(jīng)濟獨立卻情場失利的都市女子群體畫像,以她們的故事展開,演繹出人生百態(tài)的一出大劇。
十個女子各個登場看起來風(fēng)光無限,實則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被暫困為囚徒,被社會關(guān)系網(wǎng)牢牢地抓住,誰也不能徹底地松氣。在尚不明朗的命運里,這群為了“暫坐”而來的女子,表面喝的是茶,實則咽下的是各自的需求。
暫坐到底為何而坐
西城中有一奢華的茶莊,只有茶品特別的人才能享受這茶莊里精美華麗的茶盞,來這里的人非富即貴,可茶莊里展開最新鮮故事的是來這里暫坐的十位都市女子。
他們每個人有著不同的社會背景和商業(yè)資源,帶著外來的名號,把這里弄成了《三十而已》里茶莊版的“太太圈”。她們中有人是火鍋店老板,有人是開醫(yī)院的、有人是廣告公司的高層...
在這個“世外桃源”中,女子們仿佛創(chuàng)造了一個新的“商業(yè)圈”。但是看似“各個身手不凡”的女人們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憾命脈。
如經(jīng)營廣告公司的陸以可:
本來商業(yè)道路順風(fēng)順?biāo)乃静徊铄X,卻為了征得機場的一塊重要廣告位,四處托人打點送禮,最終廣告位沒得著,反而淪為了權(quán)利的平衡工具。
如富婆應(yīng)麗后:
本來自己手里有23間上好的門房收租,光鮮亮麗的出場一度讓眾姐妹嘆息,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源,她甘心用以色侍人,盈利后為了賺得更多,干脆了高利貸,沒想到本金都沒收回來,為了擺平跟蹤自己的無賴,又掏出了30萬,沒想到還是擺脫不了無賴上門···
如茶莊老板海若:
心思細(xì)膩、主意多,是以一眾姐們的大姐大,但是后面越來越疲于應(yīng)付商政關(guān)系,仔細(xì)打點,卻撈了一次鏡花水月。
書名“暫坐”似乎已經(jīng)點明了主題,本來短暫的東西,你越是要抓住它,它就跑得越快。本來以為這是滿布霧霾的西城最能凈化自己腐蝕心靈的地方,可越讀越覺得讓人詫異;蛟S這就是賈平凹精心又引人的構(gòu)思和文筆。
暫坐等到了救贖的機會
故事進(jìn)入高潮前,書中一直在鋪墊一件事:
活佛到底什么時候來?
茶莊老板海若在從未謀面的吳老板那里得到可靠消息,西域活佛即將到達(dá)西京城,她與吳老板商議,讓活佛來到茶莊幾天,吳老板同意后,海若直接大手筆的把二樓裝修成了禪房。
從這之后,眾姐妹望眼欲穿,每個人都眼巴巴地想見活佛一面,甚至有人租了房車,還準(zhǔn)備去機場迎接。再后來,只要有新人物登場,一定會問一句:活佛到底什么時候來?
可是直到故事結(jié)尾,這個“活佛”也沒能真正現(xiàn)身。從這個角度看,活佛倒是成為了城市獨立女子一種精神救贖的象征。
富婆王麗放完高利貸后,匆匆忙忙趕到茶莊二樓,跪下祈禱以后一切順利?墒,西京城權(quán)力更迭,帶來了一系列蝴蝶效應(yīng),所有的希望都開始土崩瓦解,曾經(jīng)占盡社會關(guān)系網(wǎng)的姐們也終將被取代。
佛救不了自身困苦的人,唯有自渡才能徹底把自己拔出泥潭。
所有對自己不應(yīng)得的貪欲最終都會害了自己,自己放不下的東西,誰都幫你卸不下來,等來等去,活佛也不會出現(xiàn),最終只會成為一場天大的笑話。
這種諷刺色彩只有讀了原著才能感受到徹骨冰刺,這就是賈平凹揭露人性高明之處。
當(dāng)暫坐之地成為廢墟
聚散無常、言笑晏晏,終有一天會消散,就看你是否平和地退出與接受。
當(dāng)西京城的市委書記和副市長被拿下,身處西京城最繁華中間的僻靜之處——茶莊,最終也不得有一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感覺。
老板海若的茶莊,是從市秘書長那里托關(guān)系低價拿下的;店員小唐幫市里領(lǐng)導(dǎo)違規(guī)置換過黃金,最讓人感到戲謔的是,茶莊莫名其妙成為了廢墟。原因竟是茶水的煤氣慌亂之中沒人記得把它關(guān)掉。
失去海若在茶莊八面玲瓏地調(diào)和,眾姐妹也開始慢慢生出嫌隙。等到茶館成為廢墟,姐們間的情誼也逐漸煙消云散,原文是這么說的:
先是幾乎同時到期,后來便今天來一撥三四個,明天來一撥五六個;來了,衣著已不再爭鮮奪艷
曾經(jīng)煙火非凡,僅一小小變故,就全部隱匿于人海,仿佛是夢醒了,美好愿景消失埋頭開始正式工作的人們。
她們帶著時代的烙印,周旋在普通人難以觸及到的關(guān)系網(wǎng)中,卻也總是顧此失彼,無法平衡,自此也就在這來不不行、去也不是的煉獄中煎熬。
她們的困苦與不順心,是否也是我們的寫照?
人生無常,貪婪著片刻的須臾,最終總會反噬自己。
《暫坐》與《廢都》確實經(jīng)典,兩者皆從人的欲念出發(fā),揭示了殘酷的人性。
賈平凹暫坐節(jié)選
一 伊娃·西京城
杭州有個山寺,掛著一副門聯(lián):南來北往,有多少人忙忙;爬高走低,何不停下坐坐。坐下做甚?喝茶呀。天下便到處都有了茶莊。西京城里也就開著一家,名字叫暫坐。
2016這一年,一個叫伊娃的俄羅斯女子,總感覺著她又一次到了西京,好像已經(jīng)初春,霧霾卻還是籠罩了整個城市。
其實,這里在五年前就有了霧霾,只是輕微,誰也沒當(dāng)回事,常常黑云在城南的秦嶺上空移動,人們還戲謔:喲,北京的霧霾也給咱飄些來了?!飄過來的僅薄薄如一層紗,很快就消散了。而現(xiàn)在,空氣里多是煙色,還有些乳色和褐色,初若溟蒙,漸而充塞,遠(yuǎn)近不知了深淺,好像有妖魅藏著,路面難以分辨斑馬線,車輛似乎沉淪,所有的建筑一下子全失去重量,飄浮著,恍惚不定。
但大街小巷里依然是人多,那么多的人啊。
《暫坐》手稿
如果地球是一座山吧,溝溝岔岔就會有動物:這條溝里是些大動物,比如獅子呀、老虎呀、熊呀,那條岔里又是些小動物,巖羊、獾、狐貍和刺猬,還有些溝岔有水潭,生存了丑陋的魚,還有些溝岔里則是奇奇怪怪的鳥類。中國人或許都是鳥類,數(shù)目龐大,飛起來遮天蔽日,落下來占據(jù)全部枝頭,興奮又慌張,彼此呼應(yīng),言語嘈喳。任何言語一旦嘈喳了,便失去了節(jié)奏,成為一種煩囂,感覺是成千上萬個口齒同時嗑動瓜子,是滿世界的蚊蠅都聚來了,嗡然為雷。
伊娃就是被這種煩囂聒醒的,一推開窗子,天剛剛亮,似乎還有半片殘月寡白著,擁擠的人群便全在霧霾的街道上混亂不堪,場面詭異而恐怖。
門口有了咳嗽聲,房東大媽進(jìn)來,提著一網(wǎng)兜的韭菜,西葫蘆,線辣子和蔥,還有一紙盒雞蛋。昨晚到來,已經(jīng)是深夜,大媽埋怨怎么不提前通知呢,否則會做了糊爛餅等著的。糊爛餅是一種煎餅,因在面糊糊里加了韭菜末、西葫蘆絲、雞蛋和剁碎的線辣子,做出來比一般的煎餅可口得多。伊娃就愛吃這個。她感激著大媽還記得她好吃這個,順嘴說了:那明天吃吧。沒想大媽竟就買回了食材。大媽說:哎喲,咋不多睡一會兒?伊娃趕緊去接了網(wǎng)兜和雞蛋盒,還替大媽拍了拍后背,說:你這么早就去了菜場!大媽說:也不早,街上人都滿了。伊娃說:這么大的霧霾了,還那么多人啊?!大媽說:人是走蟲么。伊娃笑了一下,又看著窗外,就在想,人為什么就那么愛走動,都走動著去干什么呢?空氣這樣不好,街道上熙熙攘攘這么多人,該是行走著饑餓的酒囊飯袋,或是一個一個散發(fā)著熱量和污濁氣味的火爐子、垃圾桶?!
大媽在問:吃完飯了,你要去那個暫坐茶莊嗎?伊娃說:是啊是啊,我得見見海若么。
伊娃說著,自己的耳臉卻有些發(fā)燙了:這不也和街道上的人一樣嗎?他們還都是一個城市的,城東的要去城西,城西的要去城東,城南的要去城北,城北的要去城南,而自己偏就從圣彼得堡來到西京,來了住在舊城內(nèi),又要去曲湖新區(qū),豈不也在增加街道的擁擠度!
伊娃確實和街道上的人沒有區(qū)別。在西京留學(xué)的五年里,自以為已經(jīng)是西京人了,能叫得出所有街巷的名字,比如皇城路,漢陽路,府佑街,貢院街,書院巷,朱雀街,玄武路,東市,西市,炭市巷,糖坊巷,端履門。在夸夸其談這座城是中國十三個王朝的古都時,臉色漲紅,鼻梁上的雀斑都明顯可見。更習(xí)慣了這里的風(fēng)物和習(xí)俗,以及人的性格、氣質(zhì)、衣著、飲食,就連學(xué)到的中文普通話中都夾雜了濃重的西京方言。當(dāng)學(xué)業(yè)完成回到圣彼得堡的五年里,母親去世,與那個男朋友又分了手,從此多少個夜晚,她都是夢里走在了只有這個城市才有的井字形的街巷里,在城墻頭上放風(fēng)箏。聽見了晨鐘暮鼓;蛘撸谝故械男偽簧铣猿疵婧涂救,來一對羊?qū)殻龝䦟χ鴶傊鞔舐暤卣f,依然是生硬的方言,在眾目睽睽下將那兩顆羊卵子咬嚼得嘴角流油;蛘撸蛿D身在城河沿岸的人簇中,看自樂班唱秦腔,那些精瘦又施了胭脂的男人和女人唱起來如同吼叫,嘴大張著能塞進(jìn)一個拳頭。在她又一次夢見散步于街頭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只空塑料水瓶,就撿著放進(jìn)垃圾桶里,路邊新栽的一棵桂樹傾斜了,立即近去扶正,還用力地踩了踩樹根的土,醒來才意識到她對于西京的感情。是的,西京是伊娃的第二故鄉(xiāng)了,回圣彼得堡是回,回西京也是回,來來往往都是回家。
吃罷飯,從房東家的樓上下來,院子里,那張石桌上空竟然有了紫藤架,枝葉糾結(jié)了那么一大堆,以至于從架子的四面垂下來,像是掛著了簾子。伊娃曾經(jīng)在那張石桌上讀過書,每每都有一只貓就跑來,臥在一旁。貓還在嗎?這念頭剛一起,卻傳來的是長長的叫喚,聲嘶力竭,痛苦凄涼。伊娃一扭頭,門房的老頭舉了掃帚跑過去,他的肚子更大了,衫子緊身,又是沒有對齊紐扣。伊娃說:大爺好!他好像是哼了一下,掃帚就搕打藤篷,厲聲罵:叫,叫,大白天的你叫什么喪?!罵畢,似乎才反應(yīng)過來,伊娃已經(jīng)出了小區(qū)大門,兀自咕噥:哦是伊娃嗎?貓又在車棚頂上再一次聲喚了。中國人愛狗,卻不怎么喜歡貓,所有的狗都在人家里寵養(yǎng),貓就在每個居民小區(qū)的院子里流浪,它們的求愛也那么凄苦,被人討厭著,不可容忍。
小區(qū)外的長條木椅上坐著了六七位年長的婦女,身邊是大包小袋的肉和蔬菜,腳疼了吧,差不多都是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,低頭用手捏腳。她們是小區(qū)里的住戶,伊娃叫不上名但全臉熟。那個胖老太太,是住在和房東同一個單元里的第一層房間,她提了豆腐和芹菜,還有魚,是大頭鲇魚,可能在菜場才剖過了,從魚尾往下還滴著猩紅血水,雞也是宰過的,沒有毛,頭冠仍在,腳爪卻僵硬,戳破了塑料袋而伸出來。伊娃給她打了招呼,她竟然說哈嘍。伊娃說:今天星期天了?她說:不,明天是。伊娃說:哦,難怪買這么多東西!伊娃笑了,她也笑了,渾身的肉在顫著。這些老太太們平日都是老兩口過活,省吃儉用,在菜場買一把蔥,貨比三家,討價還價,末了把要買的蔥剝了老皮,掐掉毛根,臨走還要多拿人家一疙瘩蒜?尚瞧诹耍芏噘I些東西就多買些東西,當(dāng)晚電話打給居住在城里各處的兒女們,要他們明日一早全都回來吃飯。星期天是小區(qū)院最和睦而熱鬧的。待天黑前兒女們又往各自的住處去了,他們收拾著桌椅板凳,洗涮了鍋盆碗盞,然后坐下來渾身酸痛,痛并快樂著。
小區(qū)院給過伊娃許多溫暖,但她也不習(xí)慣這里的種種習(xí)氣。正是與這些人生活得太近了,伊娃才在后來結(jié)識了暫坐茶莊和暫坐茶莊里的海若。
這時候的伊娃也是搭不上出租車,只好隨著人流,徒步走過舊城的南大街,再是出了城門洞,再是順著護城河沿的大道往東,又往南。天上的太陽已經(jīng)出來,正在兩座高樓中間的頂空,能看到輪廓,沒有光芒,是了猴子的屁股,是了腿傷裹著的紗布上一團滲血。仍然是車多人稠,前進(jìn)緩慢。伊娃被擠在了路邊,站著歇氣,而車輛經(jīng)過,將霧霾沖破成一片一片的,伸手去抓,沒有抓到,不免有些煩躁。
把心平靜下來吧,盡量地能把煩躁轉(zhuǎn)化為另一種的欣賞。伊娃便覺得街道是江河,霧霾如同白浪在洶涌不定,而自己行走,就是立體游泳了。于是,由游泳再有了想象:天上的水和地上的水都是一樣的紋,水里的魚若跳出來到空中,那該是鳥,鳥在空中飛著又鉆進(jìn)水里,那又該是魚了。
但是,在街道朝南的第三個丁字路口發(fā)生了交通事故。前邊的一輛車突然停下,后邊的一輛車就追了尾,雙方的司機在爭吵。一個說:不亮尾燈你剎什么車,你會開車嗎?一個說:你車也流氓呀,碰我車屁股!一個說:啊呸!奔馳給夏利耍流氓?!行人立即涌過來一堆。中國人最喜歡圍觀,幸災(zāi)樂禍,交通就這樣被堵塞了。他們在霧霾里騰挪跳躍,有戴口罩的,有把口罩掛在了下巴上,一邊咳嗽著一邊叫嚷:吵哩,這是打的事么,打呀,打呀!警察吹著哨子急速地跑過來了,伊娃離開,虧得她是熟悉路徑的,就勢踅進(jìn)一條小巷。
小巷里汽車是少了些,摩托車電動自行車卻多,騎技又絕對高超,后座上坐著人或載著麻包和木箱,在人群中鉆來拐去,不斷發(fā)出呼嘯聲和剎閘聲,每每就要撞上人和車了,卻就沒有撞上。伊娃在路臺上走,總覺得有人在跟隨,就聽著兩個人在說話:這娘兒們腿這么長,走路不打彎,是沒有膝蓋嗎?個頭高挑著漂亮,可多大的腳呀,鞋是四〇的碼吧。有錢了咱也吃口洋野食。說低點,別讓人家聽見。老外聽不懂中國話。伊娃回過頭來,說:在說啥?!兩個頭發(fā)又長又亂的男人,衣服上滿是油漆斑點,可能是鄉(xiāng)下進(jìn)城打工的,都嚇住了,哎喲一聲撒腿就跑。經(jīng)過一家小酒店,好像是剛剛舉行過開張儀式,停息了鑼鼓和鞭炮,而彩門旁邊的音箱里還在響著搖滾樂,往來的人踢跶著一地的炮仗皮,紅色的紙屑起落不定,霧霾里便有了花葉飄零的影像。斜對面的另一家侯記蕎面館,坐滿了食客,一邊吃著一邊看著伊娃走過,店里的老板娘端一盆泔水出來,在說:小心把面條喂到鼻子上!將泔水往路邊下水井口倒。井口上趴滿了蒼蠅,轟地起飛,落在了路過人的臉上,用手趕,趕了又來,若即若離。便埋怨:哎哎,把你家的蒼蠅管。±习迥镎f:它不姓侯。那人說:古城就這樣?!老板娘說:對嘍,西京是古城,這蒼蠅就是從漢唐一路飛來的!好多人在笑了,伊娃不覺得好笑。有一個老者也沒有笑。老者低著頭只是往前走,緊隨身后的是他的狗。這狗的五官與老者的五官很近似,但狗的個頭矮,不能仰頭看到高處,只盯著老者的板兒布鞋,歡快地?fù)Q動腿腳。
在過去的五年里,伊娃在這個城市見過很多這樣的老者。他們相貌清癯,表情莊嚴(yán),曾經(jīng)是政府官員,或者是教授,銀行家,工程師,一旦退休了,日漸身體衰敗,寂寞孤獨,再熱鬧的地方,他們的出現(xiàn)如同風(fēng)吹來的樹葉一樣遭到無視,F(xiàn)在,老者站在路燈桿前看貼在上面的小廣告,發(fā)覺了秘方治糖尿病和前列腺炎的聯(lián)系電話,害怕號碼記不住,掏出筆來記。狗就跑出去撒尿,可能嫌來往的人多氣味容易散,會忘記它所經(jīng)歷的地盤,便在一棵樹下撒了,又到一個磚臺前撒。撒完了跑過來,卻緊隨著另一個人過巷口,那人也穿著板兒布鞋。一輛摩托車閃電般過來,那人急速躲過了,狗沒躲過,被撞在空中,然后跌在路中間。老者抄完了電話號碼,回頭才發(fā)現(xiàn)沒見了狗,四處張望,這時候終于聽到狗在路中間的慘叫。
暫坐的讀后感
賈平凹2020年最新長篇小說《暫坐》,不等七八月份單行本出版,便迫不及待買來《當(dāng)代》雜志先睹為快。
沒有怪力亂神、沒有荒誕,卻第一次給我“超現(xiàn)實主義”的感覺。
老賈寫的故事永遠(yuǎn)沒有結(jié)尾,也算他的獨特吧。
或者換種說法,他的小說不像別的,開端、發(fā)展、高潮、曲折、結(jié)尾。
故事性差,第一頁和任意翻開一頁,給人的感覺差不多。這也是他的作品難于改編成影視劇的原因所在。
在我看來,這是老賈的過人之處。按他理解,小說就是寫生活,就是還原真實的柴米油鹽。沒有那么多演繹,沒有戲劇化,沒有起承轉(zhuǎn)合(吊人胃口)。
翻開他的小說,就像打開誰家的窗戶。
正在發(fā)生,即時感觸。所聞所見只如斯。不會因為你的闖入而從頭開始。你得順著生活,而不是生活順著你。
他自己比喻,燕子筑巢,萬象在下。
抽身于鳥瞰視角,像房梁上的小燕子一樣,睥睨眾生。
小說,或者文學(xué),講究“意象”二字。心中有意,行之以象;或者:隨手寫象,不知何意,“意象”既出,行文乃止。
老賈更像后者。一個好的作家,鋪陳景象,一定帶著他的思考。但更重要的是,玉韞珠藏,不會輕易讓我們透徹。他帶給我們的,是更深的思考,我們自己的思考,纏綿悱惻、悠悠不絕。
說回小說本身。全篇21萬字,不算大部頭。線索也很明晰,一個茶莊,一群女人。
事情越來越糟糕,霧霾圍城、閨蜜病逝、領(lǐng)導(dǎo)雙規(guī)、茶莊爆炸……直到最后局外人視角的伊娃飛回圣彼得堡,徹底逃離。
霧霾和反腐,像是結(jié)伴而來;\罩著人們出不來氣,影響著多少行業(yè)沒了生機。
老賈作為執(zhí)筆人,從不居高臨下指摘制度(或許和他身份有關(guān)),只是記錄變化,事的變化,人的變化。眼看起高樓、宴賓客,眼看樓塌了。
也不摻雜個人情感,哭了笑了,沒有代入感。正襟危坐,冷眼旁觀。
可是,愈發(fā)看不懂。天空總有巨大的謎團。
寫了一輩子書的老賈看不懂,我們這樣的平凡蟻輩,更是困頓茫然。
村子街頭,總有老頭扎一塊說話,他們說的也總是治國方略,或者對某某領(lǐng)導(dǎo)人的點評。
每每爭得面紅耳赤,好像治理國家就得聽他的。
金圣嘆說:居其邦,不竊議其大夫之得失,惡傷治也。
于我而言,卻年歲越大,了解越多,越噤了聲。
愈發(fā)理解看待事物要客觀、辯證,看見不好,也能看見好。一家說了算容易權(quán)力集中,卻也辦事效率高。
高鐵、珠港澳大橋,包括這次絕塵全世界的新冠病毒抗疫,無不彰顯大國風(fēng)范。
小說中提到反腐。剛好一朋友從事的工作和政府部門接觸,聽他講借著公職吃回扣的事,手法之高,數(shù)額之大,令人咋舌。
郭德綱二大爺出國遇見加勒比海盜,要200萬,二大爺說:給你300萬,給我開一張500萬的發(fā)票。海盜最后哭了:還是你們掙錢狠吶!
我也就咬著牙和朋友說:還是他們掙錢狠吶。
老賈上一部小說《山本》講的是二三十年代的打打殺殺。他在后記中寫:巨大的災(zāi)難,一場荒唐,秦嶺什么也沒改變,依然山高水長,蒼蒼莽莽,沒改變的還有情感,無論在山頭或河畔,即便是在石頭縫里和牛糞堆上,愛的花朵仍然在開,不禁感慨萬千。
霧霾、反腐、新冠病毒……生活中永遠(yuǎn)不乏動蕩和災(zāi)難,人類卻什么也沒變。
凡夫畏果,菩薩畏因。
愛的花朵在開,惡的果實也在結(jié)。
我們不會感念什么都不發(fā)生的平淡歲月,只會在火燒眉毛的時候垂頭禱告,臨時抱佛腳。
一場一場,來了穿紅,走了掛綠,鐵打的人間流水的生活。最后剩下的,還是雞零狗碎,日子潑煩。
賈平凹相關(guān)介紹
賈平凹怎么讀
賈平凹(讀音:jiǎ píng wā)
賈平凹,1952年2月21日生于陜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棣花鎮(zhèn),畢業(yè)于西北大學(xué)中文系,當(dāng)代作家。
賈平凹的凹為什么讀wa
賈平凹曾在自己的自傳中說過,他名字最后一個字發(fā)wa,賈平凹的原名叫作賈平娃,這樣讀主要跟陜西方言有關(guān)。
賈平凹是誰
賈平凹是陜西人,當(dāng)代著名作家,中國作家協(xié)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。
1974年開始發(fā)表作品。1975年畢業(yè)于西北大學(xué)中文系。1978年憑借《滿月兒》,獲得首屆全國優(yōu)秀短篇小說獎。1982年發(fā)表作品《鬼城》《二月杏》。
1992年創(chuàng)刊《美文》。1993年創(chuàng)作《廢都》。2003年,先后擔(dān)任西安建筑科技大學(xué)人文學(xué)院院長、文學(xué)院院長。2008年憑借《秦腔》,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(xué)獎。2011年憑借《古爐》 ,獲得施耐庵文學(xué)獎。
賈平凹的代表作有哪些
《商州》、《浮躁》、《廢都》、《白夜》、《秦腔》、《古爐》。
賈平凹創(chuàng)作出版的作品有很多,其中以《商州》、《浮躁》、《廢都》、《白夜》、《秦腔》、《古爐》六部作品為代表作,賈平凹先生依然在繼續(xù)創(chuàng)作,未來還有更好更多的作品出版。
賈平凹獲得過什么獎
2018首屆北京大學(xué)王默人-周安儀世界華文文學(xué)獎《極花》(獲獎)
2012第二屆朱自清散文獎(獲獎)
2011施耐庵文學(xué)獎《古爐》(獲獎)
2008第七屆茅盾文學(xué)獎《秦腔》(獲獎)
2006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(獲獎)
2005第三屆魯迅文學(xué)獎《賈平凹長篇散文精選》(獲獎)
1997法國費米娜外國文學(xué)獎《廢都》(獲獎)
1989全國優(yōu)秀散文獎《愛的蹤跡》(獲獎)
1987美國美孚飛馬文學(xué)獎《浮躁》(獲獎)
1984中國作協(xié)第三屆全國優(yōu)秀中篇小說獎《臘月·正月》(獲獎)
1978全國優(yōu)秀短篇小說獎《滿月兒》(獲獎)